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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章 疏花不禁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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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這些人,之所以聽到“找人”二字便如此緊張,是因為都知道曲長負上一世在南戎時,可是好生折騰過一番大事,因此不免多心。

沒想到還真的被他們給不幸猜中。

不過好在,世上已經沒有樂有瑕這個人了。

在場的人個個都極其善於偽裝,齊徽很快便壓下心中波瀾,一眼都沒向曲長負那邊看去。

他僅在畫上隨意一掃,淡淡地說:“孤這幾日接待貴客,倒是未曾聽說二位提起過此人,這瞧上去似乎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。”

赫連英都道:“太子殿下,你可不要瞧著他其貌不揚,中原不是也說‘人不可貌相’嘛,治世之才可大多是在外表上看不出來的。”

他娓娓介紹道:“這個人文武雙全,南戎的智者加起來也及不上他善辯,所有的勇士在他的手下都過不了十招。他是我們塔其克的授業恩師,可惜已經幾年不見蹤影,聽說很有可能是來到了中原。”

“塔其克非常掛念,因此請我們來到郢國之後,幫忙尋找。這算是私事,所以在之前兩國談和的時候,我們並沒有提及。”

赫連英都跟赫連素達都是南戎大君的兒子,只不過並非同母所生, “塔其克”在南戎語中應該指他們的叔父。

據齊徽所知,符合條件的應該只有南戎大君唯一的弟弟,左思王赫連耀。

這件事非常奇怪,他們要找的人肯定是樂有瑕,但當年曲長負化名去南戎的時候,赫連耀早已經死了,更不用提拜他為師。

況且,歲數也對不上。

齊徽意味深長:“既然是左思王的師父,怎會沒有姓名呢?”

赫連素達楞了楞,赫連英都連忙說道:“因為只稱呼為師父,高人並未留下姓名。”

隆裕帝對別的不關心,但赫連英都那句“治世之才”卻總是讓帝王比較敏感的。

他心中暗想,如果當真有這樣的人才,首選當然是納為己用,就算不能為郢國效勞,肯定也不能送到南戎去。

不過如果這人的本事都是赫連英都胡吹的,他倒是願意做這個人情,幫忙找找人。

隆裕帝盤算定了,便道:“這是自然,左思王想要的人,朕會派遣侍衛好生尋找的。”

宴會至中途,眾人下座敬酒,大殿當中也開始變得熱鬧。

曲長負向來厭煩這種吵吵嚷嚷的場合,只是他向來都是淡淡的,其他人便不怎麽能看的出來,還在不斷與他寒暄。

齊徽一直等到曲長負周圍的人暫時都散去了,這才找了個機會走到他身邊,問道:“你先前認識赫連耀麽?”

曲長負轉過頭來,看了齊徽一眼。

齊徽在他身邊空出來的位置上坐下,低聲解釋道:“我不知道貿然詢問這件事會不會讓你不快,但是南戎那邊的要求提的實在十分蹊蹺,又叫人放心不下。畢竟……你當年會去南戎,總也跟我有關。”

他從小到大都不是一個很會討別人喜歡的人,哪怕是在皇上面前,都比不得能說會道的齊瞻親近,因而此刻跟曲長負說的每句話都小心翼翼,生怕又惹他不快。

齊徽斟詞酌句地道:“這到底是怎麽回事,可以跟我說說嗎?”

他坐在這裏,熟悉的宮殿,熟悉的位置,讓曲長負一瞬間有些恍惚。

因為他覺得此時的齊徽非常陌生,讓他有種時空錯亂,面目全非的感覺。

其實與過去相比,他自己可能也已經變了許多。

曲長負慢慢地說:“上一世我去南戎之前,左思王就已經死了,我們從未見過。但他是死在我派遣出的暗衛手裏。”

齊徽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凝重。

這一世的左思王明明應該不知道樂有瑕,但他卻如此大張旗鼓地找人,那麽只有一種解釋——

很有可能他也重生了,並且知道了自己前世的死因,他要來報仇!

左思王想要除掉“樂有瑕”,但是不熟悉這個人,又搜尋不到,便故意讓赫連英都他們把要找的人形容成“治世之才”,又表明他跟南戎的關系很好,其實就是想借著隆裕帝的手殺人。

如果真的是這樣,曲長負的身份絕對不能洩露出去。

好在目前來看,知道重生內情的人都不會害他。

這時,靖千江也過來了。

他就像一只嗅覺靈敏的家貓,只要看見有其他的野貓妄圖靠近自己的飼主,就會第一時間警惕地出現。

其中野貓中的戰鬥貓,一級提防對象,正乃齊徽是也。

他那邊也有不少人敬酒,靖千江正一邊懟人玩,一邊註意著曲長負這邊,想找機會問一問他左思王之事。

結果看見齊徽先一步過去了,他再也坐不住,跟著推了其他人的敬酒走過來,一聲不吭地往曲長負另一邊一坐,靜聽兩人說話。

等到曲長負和齊徽把事情分析完了,靖千江才道:“左思王與赫連英都他們的關系有這麽好嗎?如此緊要私密之事,他都可以放心交給兩個侄子來辦?”

曲長負道:“這確實是疑點之一,如今解釋不通,只能派人先去南戎調查一番了,不是什麽大事。”

齊徽道:“這件事交給我罷,左右也是我欠你的。”

靖千江淡淡道:“這麽多年過去了,太子還是喜歡把賬算得清清楚楚。你這麽說,也就是如果當年曲大人不是為你而去南戎,這事你就袖手旁觀了?”

齊徽看都沒看他:“只是怕曲大人見外拒絕,才會這麽說。”

靖千江道:“一個人若真心想為另一個人做事,根本就不會征求對方意見,默默地便做了。”

齊徽道:“璟王甚有心得,就只怕好心用錯了方向,做多錯多。”

靖千江連個停頓都沒有,呵呵一笑:“連自己的行為對錯都分不出來,活著也沒什麽意思。”

——他這張嘴也不知道怎麽長的,反正別人隨便說任何一句話,都能被他找出錯處來。

齊徽寧願跟當年一樣,和靖千江帶兵互砍,都不想再同他多說一個字。

他冷冷道:“孤本是在同曲大人說話,璟王坐過來,是幹什麽的?”

靖千江微笑道:“聽說陛下即將為太子選妃,來道喜啊。”

齊徽:“……”

此時此刻,他很想不顧身份和體面,罵一句賤人。

三人坐在這裏,雖然實則劍拔弩張,但在其他人看來卻不是這麽回事。

赫連素達在大殿另一頭朝這邊看過來,頓時又想起了那日在護城河畔曲長負帶給他的挫敗和震動,心裏莫名覺得這三名在場者是正聚在一起嘲笑自己。

他正想過去敘話,忽然有個人走過來沖他敬酒,斯斯文文地說道:“博俊王,敬您一杯。”

赫連素達豪爽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,端詳這人片刻,記起他應是諫議大夫陸越涵。

聽說不久之前被查的惠陽知府朱成欒正是陸越涵的姐夫。

陸越涵面帶笑容,溫文爾雅,倒是也沒什麽低沈苦悶之色,只閑談一般地說道:“聽聞博俊王與忽韓王在京城逛了幾日,不知可有盡興?”

赫連素達道:“不是我說,你們這裏找樂子的地方是真不少,但有太子跟著,只能聽聽戲喝喝茶,有好些玩意都不能玩,沒勁的很。”

陸越涵笑道:“太子殿下是國之表率,行為端方也無可厚非。兩位王爺要是真想縱情一番,我倒是知道這京城中有幾家青樓,裏面的姑娘才色雙絕,改日可以帶二位前去。”

赫連素達對於中原的青樓早就心向往之,可惜不好意思高跟齊徽提,聞言大喜,笑著說道:“那敢情好。你很夠意思,這個朋友我交了!”

陸越涵有意無意地道:“不過說起來,二位就沒有想過要在郢國娶一位貴女回去嗎?這亦能加深貴我兩邦的友誼,想必陛下也會欣然允準的。”

赫連素達之前沒往這個方向想,聽到陸越涵一提,不覺怦然心動。

人人都愛繁華安逸,他嘴上說的不屑,其實對於郢國的美人物產還是十分迷戀的,這裏的美女比起南戎那種剛健潑辣的女子,更是別有一番風情。

他的目光不禁在女賓席上看了一圈,心想這麽些個美人,要是當真能帶一個回去,到了族裏肯定十分有面子。

最好是他有,赫連英都沒有。

陸越涵瞧著赫連素達表情,喝了杯酒,微微地笑了。

太子選妃一事,終究還是擱置了下來。

齊徽竟然串通了欽天監,讓欽正以“數日來東方晦暗,泰山飛雪”為理由,得出“太子今年不宜納妃”的結論,將此事推遲了。

驪妃差點被這個兒子生生氣死,召了宋彥來同他說了這件事,讓宋彥去勸說他。

宋彥聽了這個消息也十分震驚,他追隨齊徽多年,在別人的眼中,就算不是不折不扣的太子黨,肯定也沒有其他陣營可以選擇了。

從前宋彥一直覺得齊徽理智沈穩,本身又有野心,是個十分讓人安心的主子,沒想到現在他竟像變了個人似的,連這麽荒唐的事都做得出來。

難道這一切都真是因為曲長負?太讓人無法相信了罷!

對於驪妃的吩咐,宋彥只是恭敬地答應了下來,並沒有提及曲長負。

因為他心裏很清楚,驪妃要是想為難曲長負,簡直就是在送菜,自己根本犯不著告這個狀。

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,不動聲色地把齊徽引到京城裏的一家酒樓當中喝酒。

等到齊徽喝的半醉時,宋彥才趁機說道:“聽說殿下把選妃一事推遲,驪妃娘娘十分憂心。殿下,早日成家,不光能從岳丈那裏得到助力,而且才會有人為您開枝散葉,對於您來說,這並不是一件可以任性的事啊。”

齊徽這個人自矜身份的很,即使把宋彥當成十分信任的下屬,他也不可能跟對方傾訴自己的單相思之苦。

要是平常宋彥敢說這話,一定會被齊徽斥為僭越放肆,但眼下他已經有些喝多了,便沒計較,醉醺醺地道:“孤喜歡男子,何來子嗣?”

宋彥頓了頓,說道:“殿下,敢問您是喜歡男子,還是喜歡蘭臺?”

齊徽一手持著酒杯,定定看著宋彥,沒有說話。

宋彥玩笑一般地說道:“若您真的只是單純喜歡男人,那這個好辦。臣就在這裏,願意獻身為殿下紓解苦悶,不求名分,更不會對外人提起……”

他起身跪在齊徽面前,將手放在他的腿上:“殿下意下如何?”

齊徽是實打實地被宋彥嚇了一跳,感覺到對方身體的溫度,本能地擡腿將他踢開,皺眉道:“你胡言亂語些什麽!”

宋彥被齊徽踢的坐在了地上,那個瞬間,眼中抑制不住地閃過一抹恨色。

他當然知道自己得這個提議,齊徽接受的可能性實在太小太小,宋彥自己也對齊徽無意,只是想試探他而已。

畢竟時人多好男風,兩個男人在一起也不算什麽稀罕事。

一旦成了,那麽他在齊徽心目中的地位必然不同,身上也會增添一重保障,相比之下,損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計。

現在被拒絕了,也是意料之中。

但一想跟曲長負相比,齊徽對他百般的思念與回護,甚至連選妃這麽重要的事都推了,到了自己這,就是給了一腳。

真是讓人不平衡。

宋彥深吸口氣,從地上爬起來,笑著說道:“看來是臣孟浪了,也罷,殿下看不上臣亦是當然之事,那您便請見見這位罷。”

他沖齊徽行了個禮,打開房門,擊掌三下,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。

齊徽腦子裏還有點不清醒,用手撐住額頭,用力按了按額角,然後便聽著門扉一響,又被人給掩上了。

他不耐煩地擡起頭來,想讓這些一再打攪自己的人滾出去,然而這一看之下,整個人都怔住了。

進門的很明顯是一名女子,但她做男人打扮,身著青衣,頭戴玉冠,雖然面貌有些嬌媚,但那眉眼和某些細微神情,竟與曲長負有著五分相似。

酒意,香氣,此情此景,無不讓齊徽感到恍惚。

心中苦苦壓抑的情感驀然決堤,他起身過去,一把將人抱起來,直接放在了裏屋的床榻上。

整張床的單褥簾帷,竟然也是大喜的紅色。

齊徽覺得這一刻自己已經想了很久很久,他急急忙忙去解對方的衣服,那姑娘似乎有些羞澀畏懼,躺在枕頭上閉著眼睛,睫毛微微顫動,讓人心生憐惜。

齊徽這樣瞧著她,忽然想起前世的一件事。

那一陣子事務繁雜,曲長負為著方便就暫時宿在東宮,半夜來了緊急軍情,他拿著諜報來找曲長負商量,卻被下人告知,說是樂先生身體不適,已經歇下了。

齊徽便進了房,見他躺在榻上,睡的正沈。

那張臉還不是現在這幅模樣,長得十分普通,可他閉著眼睛,睫毛長長地蓋在眼瞼上,顯得又脆弱,又美好,與白日裏的強勢冷硬完全不同。

那一刻,他著了魔似的俯下身來瞧著這個人,那被各種事情填滿的繁雜內心忽然就溫柔的不像話。

齊徽一時出神,不能自已。

那姑娘見他仿佛是楞住了,又忍不住睜開眼睛來瞧,羞澀地咬住下唇,顫抖地伸出手來擁抱他。

那個瞬間,這個女子的面孔忽然又顯得無比陌生了。

齊徽感到她在害怕,他突然覺得自己十分惡心。

他這是在做什麽?因為得不到,就隨隨便便地找一個替代品來紓解色欲嗎?

通過這種方法,重新引起他對於女人的興趣,這多麽可笑。

他之前做了很多錯事,眼下難道要再輕賤一個無辜的女子,讓曲長負更加看不起自己?

如果隨隨便便和誰都能翻雲覆雨一番,如果只要身體的欲望得到了滿足,心裏就不再惦記著,那又與禽獸有什麽兩樣?

他喜歡的是曲長負,任何一個替代品都沒有意義。

齊徽的酒一下子就醒了。

他猛地跳起來,站在床邊,連退兩步,用一種近乎驚恐的眼神盯著這張大紅色的喜床。

他和曲長負並非沒有過美好的回憶,兩人也曾經肝膽相照,心意相通。

他們都是目標堅定且頑強的人,無數次默契的配合,相互扶持著陰謀、陷害、廝殺與骨肉相殘當中走出了一條生路來。

而如今……如今……

事情究竟是怎麽一步一步,演變成這副模樣的?

齊徽一把將腰側價值不菲的玉佩扯下來,扔進那姑娘懷裏。

匆匆扔下一句“你不該來此,快快走吧”,他就失魂落魄地奪門而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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